在他提审过程中,我也反问了一个问题,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?
他沉吟了好久,说,我很配合,是个文人。
我不知道这话真实含义是什么,也不知道这个有如冰霜一样的男人会不会还给我公平和正义,至少我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端倪。
好吧,那就这样吧。
第二次提审结束后,我抽完烟,站了起来,问,你们什么时候还会再来?
他面无表情的反问了句,你是希望我早点来还是晚点来?
我略一沉思,爽然一笑,说,事已至此,还是早点来吧。
我回到了监室的当天晚上,管教和一位民警出现了,让我补签一个手续,我看了一下,是确认被拘留的期限,从起始到终止乃是三天。
室友后来告诉我,这一道手续是在告诉你,你的拘留期限已经至少延长到十天。
我说了,我是个法盲,我问,如果我一直没定罪,是不是一直就被拘留在这里,难道没有一个终止的期限。
室友也不是很懂,回来2号联络员做了一个解释,毕竟他可能是这个1区5号监室关押最久的人了。
他说,看你的案情进展,如果证据无误,很快检察官就会出现,然后确立了罪名,就会移交法院,法院判下来了,你就可以进监狱了。而在进监狱之前,你就老老实实一直在这里呆着吧。
我问,那如果是判不下来呢?他们一直不判呢?
他说,你这是小案子,不会积压太久,只有像我们这种大案,才会遥遥无期。反正你的罪行,在我们这里呆不久,顶到天也就待上一两个月,然后要么释放要么去监狱。
他的这些话,我不知道有几分可信度,不过我也算是吃了定心丸了。现在做好最坏的打算,那就是被判刑半年到一两年吧。
至少,有结果总比没结果好,总比这些个被拘留得遥遥无期,一两个月等不到一次提审的老犯人好。
想到这里,心中释然了。
当夜我居然第一次踏踏实实在监室里挨着枕头沉沉的睡着了。
第三次提审我的乃是检察官,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和检察官打交道了。
由于熟读了看守所的监规,已经知道决定我命运的乃是检察院派出的检察官,所以呢,也就静静等候检察官的提审。
大约是我进看守所的第六天,监室的门打开,我被带到了与之前预审室反方向的地方。
在那里,我见到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。
我对中国法律不属于,对于检察官这一职务的意义也不是很了解。只是通过室友的只言片语,大略的知道检察官的特殊性。
检察官通常是侦查程序的主导者,在经过侦查后检察官可以依法决定是否起诉。因此检察官具有筛漏功能,是案件进入刑事审判程序的守门人。
倘无检察官提起公诉则案件即无法开展,而有罪判决必然来自检察官之起诉,经过两层门槛更可确保判决的正确性与慎重。
截止于此时,我想的依旧是被正式起诉逮捕并移送法院。
我以为,这个过程越快越好,只要法院判了,该是几年就是几年。
我做错事了,我违法了,那么,作为一个人,没有理由不去担当,所以无论是在派出所还是看守所,我一贯的答复就是认罪认罚。
这并不是我无视法律之惩戒,而是生而为一国公民,自然要尊重本国之司法机构,尊重司法程序。
我相信,通过这篇长文,多数人当已经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
我写了很多文章,总是在强调逻辑和事实,根据法律的逻辑,既然认定了我有罪,我就认。根本法律的事实,既然认定了我有罪,我就认。
在看守所的法警带领下,我进入了一间房子,做在老虎凳上。
这位检查官没有案情的细节上继续盘问我,我想应该是多份笔录互相印证之下,我的侦查阶段已经结束了,他已经有了定论了。
他说,他也是北大历史系的。我后来留意了一下笔录,记住了他的姓,姓纪,却没有记下他的名字。
纪是一个西周就有的古老的姓,山东人的姓。
而这位检察官追问我这么多年无业滞留于北京做什么?
我回答他,我撰写一部上古史,二十年未完稿,很多资料只能在北京查阅到,所以离不开北京。
他有点怀疑,一再确认我写的是上古夏商周时代之后,他连续询问了大量相关的历史问题,以确认我的专业性。
诸如西周特别在什么地方,我大致找了土地产权的点,说了四五分钟,当我和当前的国有产权联系起来的时候,他说,打住吧。
他又继续问,最近这些年有相关的文物出土吗?你写作的资料从何而来。
我就讲了一下最近昌邑王墓被挖掘,出现新版本的《论语》,就这个话题,我们又聊起了四五分钟。
他当了检察官,却并没有忘记吸收历史新知,让我吃惊,也让我敬重。
他带着眼镜,却掩不住眉毛高高挑起,一脸才子的聪明像,我叹了口气,落在这样的检察官手上,也不为冤了。
我的案情很简单,而且我一贯的态度是认罪认罚,所以他依旧严厉的指斥我——网络不是法外之地。
我苦笑着不再多做回应,我知道他提审我之前,心中必然对判决早有定见,不是我三言两语所能扭转的。我更关心是解决一些我心中未了之事。
毕竟,我的长久打算还是写完我的上古史,所以,得为我屋子里的一大堆专业书籍和资料早做打算。有些书有些资料没了就再难找齐全了。
因为我迫切的需要我手机里头存着的我朋友的电话号码,我提出了我的诉求。
他问我,还有别的什么诉求。
我想了想,我的那个朋友毕竟是男人,心不够细致。我的前女友熟知我的生活,可能会处理的好一些,虽然我们分手已久,但是是友好分手的,情谊尚在,于是又表达了这个请求。
不过说完之后,我却信心不大。因为之前的多次提审,我多次反馈了我的这一请求,却从没有回音,没有一个提审我的人直截了当的答应。
这一次,我忍不住再追问了这位纪姓检察官,他没有好气的说,他一定会打。
我问,我能相信你吗?
他依旧口气生硬说,你没必要相信我。
最后的签字按指纹阶段,我问他要一根烟,他说,不好意思,我没抽烟。
就这样,与这位检察官的相遇就此结束,我很遗憾,那一天放风的时候被风吹到了,精神状态不济,以至于没能记下他的名字。
事实上,我很承他的情,应该是他决定了对我的不起诉,才给整个事情带来巨大的转折,也就有了第八天的派出所民警前来的一次快速提审。
不过,北京很小,相信我未来有时间会在某些意外的场合遇见他,亲声道一声感谢,哪怕此生再不能遇见,这份感激之情我以为也是不会随风消逝的。
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