检察官提审完之后,我回到监室。

当晚,徐少麒就神秘兮兮的和我说,你很快就可以走了。

我好奇的询问他,从何得到这个消息,他笑嘻嘻的说,你不用知道更多。

之后,2号联络员贺羊也做如此表态,并取消了次日一整天的罚班安排。

终于,自从我进入看守所以来,我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一次大觉了。

我不知道贺羊和徐少麒之依据为何,也许是他们自杨管教哪里探听的消息吧,但是很遗憾,第七天一整天过去了,来了一两个新人,并无与我相关的事情。

每次管教押解新人到来,我都会心中怦然一动,然后是失望。

原本,我已经打算好了坐牢半年乃至于一两年,然而被点燃了希望之后,反而坐立不安,失去平常心了。难怪有句话说,人可怕的是被给予了希望,然而又眼睁睁的看着这希望之光一点点的湮灭。

日子还得过下来,第八天我依旧照常值班。贺羊和徐少麒也开始怀疑他们的判断失误了,对我依旧呵斥,不过这些呵斥却带着笑意,让我温暖。

在这15号,我呆的越久,越找到一种奇妙的归属感。

在日常生活中,我不是参与感特别强的人,我去旅游,也是一人独行,从不跟团。然而,在这里,命运为我穿针引线,我竟然以为找到了一群失散已久的兄弟。

可是,很快的,我提醒自己,醒醒,王威,你真以为你自己是天生罪犯啊,你不够格啊,还是好好出去,老老实实完成你的上古史吧。

 

第八天晚饭一过,我又被提审了,主导审讯的一个穿着民警的警服,一个则是便衣。

三人转进了一间审讯室,由于尿意来袭,我提请是否可以上一趟厕所。民警微笑点头同意了,由着便衣带着我前往。

一路上,我向便衣致歉,说,实在憋不住。那便衣也颇为理解,在厕所外默默等待。

回到了审讯室,那位民警神情飞扬跳跃,是我所见的所有办案人员表情最为丰富的一位,这样的人接触起来,亲和力很强,也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。

不过他似乎还有要事在身,问话问的特别匆忙,在复述了一遍我的案情之后,问我是否认罪认罚。

我态度向来一贯。他仿佛松了口气,紧接着要求我写悔过书。

这让我有点懵逼了。

他告诉我,所有和你接触过的办案人员都说你态度很好,也很配合,但是错误就是错误,违法就是违法,现在政府可以给你一个宽大的机会,所以你要写一份悔过书。

我听到这里,也大致明白了怎么一回事。

于是,在他的授意之下,按照他指示的语言提炼了一下文字,写出一份悔过书。毕竟这种官方的公文体,我这辈子几乎没写过,对于一些公文措辞实在是想象不出来。

所以,这份悔过书花出去了我们两个人这次审讯最多的时间。

大家也别觉得这份悔过书上,我一定是在民警的威压之下写了违心之言,事实并非如此。

固然民警确实在我身旁指示,但是悔过书上面的每一个字也是发自我内心。毕竟我的文章细节不真实,行文太偏激可以说是未能尽到一个作者本该有的审慎义务。

在写完这个悔过书之后,我有一个疑问,是不是在我的微信公众号重新发表一篇订正文章,以消除影响。

他大笑起来,说,这可不行。

他解释道,你的文章价值观是错误的,越是比对原文去修改,读者越会只看到他想到的那一部分内容,越是偏狭固执。你这属于典型的好心办坏事。

我心里不是很认可这一套逻辑,不过这些对我已经是细微末节了。

事实上,从头到尾,我就根本不重视我的那一篇文章,因为他和这二十多年大量的网上文字毫无区别,基本上是即时的情绪之作,时过境迁也自然一文不值了。

这类文章对我而言如果有所谓的意义,也仅仅是是用来练笔的,再则,我从来不是一个靠时事热点写作吃饭的人。

有感而发,提笔即写,是我网上的写作习惯,只是没想到20年过去了,在今天,游戏规则已经完全变化了。

中国互联网的神速完善,让中国提前诞生了一个无比庞大的大一统中文网言论市场。

由于市场太多,受众太多,反而自然而然的出现极为苛刻的审核标准。

事实上,这不是中国独有的问题,就是西方世界也很难幸免,我的不少朋友在推特长期发文,也少不了被删帖被封号。

也就是说,无论是什么观点,一旦这一观点激怒了足够多的人民,那么人民很自然发起排山倒海的力来碾压这一观点。

 

人肉搜索在中国互联网的萌生期还是人人谴责,而今天却大行其道。

今日之世界已经非昔日之世界。

越是统一,越是标准化,那么越是会有一些言论被筛选掉,被连根拔起。

比如在早年的中国互联网,不时能看到的暴恐帖子,邪教宣传的帖子已经毫无容身之地,而在解决了中国互联网暴恐、情色、邪教等极端言论之余,越来越多的人更难容忍不同的意见了。

在美国,反特朗普和支持特朗普的各自为战,在台湾,反绿和反蓝也是各自为战,而且这种战火越演越烈,用词越来越暴戾,仿佛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。

当然,网络发文的审核还有一些根本的原因,国情特色的原因,这里就更加毋庸申论了。

总之,一个宽容的时代远去了,一个自由的时代消失了。

请注意,宽容和自由对我而言只是中性词而不是褒义词。

很多人讨论这类话题,天然会赋予此类词褒义属性,我以为是没有必要的。

不管怎么说,第四次提审就在非常匆促的气氛之下的结束了。

我大致也判断出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刑事犯人了。至于程序该怎么走,却是我所不能知晓的。

(未完待续)